第96章 乱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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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三日,七点三十分。

紫禁城的雨和雾,一个似乎还在熟睡,一个似乎已经醒了。

懵懵懂懂的早晨,流光划破层层雨云,漏着微曦的晨雾,浓得散不开。这雾笼着筒子河,折映着这一大群逃难孤儿悲伤的眼泪。一墙之隔的皇城上,座座暗悲的角楼整齐料峭,檐瓦笔直地朝这群孤儿的方向凝视。这雨笼着那大片低落的只能弯腰进出的肮脏乞丐棚子,黑黝黝地蚕茧似的低伏在筒子河畔。

缥缈的雨雾下,不管这角楼的荒凉,还是这难民窟的冷寂,都显得湿淋淋的一片潮气,棚子与棚子之间挨得格外近,但是却是能显出军营般的整齐来。

造这些难民棚子的人,正是李彪的警卫连。

李彪和弟兄们的心都一样,都是热辣辣的。

最先在清晨响起来的,是中国二十九军副军长佟麟阁将军“哗啦啦”的熬粥声和铁勺撞击声。

撞击声通常是由年纪稍大孤儿的卖力动作发出来,都是十四五岁的孩子,这些无家可归的流浪儿,大多由东北逃难过来,气力大些的个子高点的,会被李彪选中在郊外挖野菜回来为大家熬菜粥喝。

佟麟阁从家出来前,厚着脸找妻子要了半袋米。

将军心里惦记着这些孩子,还有这座可怜的皇城。

佟麟阁身边,刚从陈家回来的李彪正盘腿在地上,讲岳飞的《满江红》。

“靖康耻,犹未雪;

臣子恨,何时灭!

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

壮志饥餐胡虏肉,

笑谈渴饮匈奴血。”

“孩儿们!”李彪像西游记里的齐天大圣,愤然解释道:“你们的家乡被日本鬼子占领了,这就是靖康耻!”

远处日本人的演习炮声又开始轰鸣,这雾看出这两位浓眉紧锁的军人的不安,也跟着焦躁地彷徨地迫切地想把这雨赶走,好让阳光能够洒进这齐齐挨挨的阴霾角落里。

不少孩子都是佟麟阁的东北小老乡。

佟麟阁生于满族农民家庭。父亲佟焕文祖上满洲正白旗佟佳氏曾是清内务府旗人,母亲胡氏祖上为满洲镶红旗胡尔哈氏。佟家祖上虽是书吏,但到他祖父一代正直中国近代最为黑暗时期清政府已极度腐朽,国家财政枯竭,大量普通旗人家庭生计艰难限于贫困,他的父亲毅然弃职务农艰难渡日,但家中文风尚在,他幼时就学于舅父胡老先生门下,读经史,其父母常愤然教育他要发愤读书,将来为国家振兴而努力。

在佟麟阁十七岁那年由舅父介绍在当地县官署谋得一个笔帖士的职位,每月领取微薄的收入补贴家用。1900年7月,高阳居易水之南,保定府之东,惨遭八国联军之日军的大肆烧杀掳掠。闾里成墟,百姓流离夫所,困苦之情,不堪言状。当时20岁的佟麟阁亲眼目睹国家的屈辱与人民的苦难,从此萌发时投笔从戎,遂萌救国之念。

此刻,将军望着铁锅旁专心听李彪讲《满江红》的孤儿们,心像被刺刀扎了一下。

东北的难民,在九一八事变以后,蜂拥到北平和天津来。大家都传北平是个安全的地方。离开了黑土地家园,躲开了日本人的飞机大炮,都愿意来北平逃难,可现在的北平,哪里有太平日子,连容身之处都没有。

天空里,日本鬼子那灰色的像蝙蝠一样的侦察机不时隆隆的开过,盘旋着,呼啸着,卑鄙地吓唬着这些已经流离失所的孤儿。

可是,靖康耻,犹未雪!

隆隆炮火继续轰鸣在北平城外。

这是佟麟阁熟悉的硝烟味道,他甚至懂得弹道的位置和炸点。

佟麟阁烧好了菜粥,李彪让“孩儿们”过来一人分了一碗。

两位军人坐在河边的草地上。

在草青草黄中,佟麟阁把那十几张万分之一的北平各分区军事地图取出,在李彪眼前打开。

在一片稀里哗啦的喝粥声里,他们轻快交谈着时局,像翻动一部词典似的飞快翻检着被箭头编制成一道道战壕的世界。

李彪汇报了日本第十航空队在天津动局子野战机场的可疑动向,也注意到了一个前清内务府官员在前门失踪的消息,甚至还提到建福宫火灾的事情,但这都不是佟麟阁的兴趣所在。将军想知道日本关东军后续入关的师团,或者是江口旅团,这个时候都在干什么?

将军虎目射出精光:“李彪,你看小鬼子准备在哪个方向干?下星期会动手么?”

什么方向,时候?

李彪犹豫了一下:“从我的直觉判断,似乎没那么快。日本人就是动手,也还需要时间。即便它的野炮可以随时打到卢沟桥的任何地方,可它的后续师团不是炮弹,大规模的军事集结不是一拉野炮火绳就能解决问题的。”

地图继续在佟麟阁手下翻动。

佟麟阁的话更耐人寻味,“你错了,李彪。其实,日本军队有很强大的机动运输能力。想想看,才不过两个星期,上万人的部队,数百吨的物资,就被搬进山海关,而且,还几乎是两个师团齐头并进。两个星期!照这个速度,谁能打保票下一个星期会出现什么情况?”

李彪呆住了,“副军长,难道日本人的胃口不仅仅是北平?还有整个华北?”

望着那些将菜粥残渣舔得非常干净的孤儿,佟麟阁一声长叹:“位卑未敢忘忧国......”

这感叹让李彪震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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